錯過水芹就錯過大半個春天
江洪渭
原諒我竟無言以對,對這春光里搖曳的水芹。
在鄉(xiāng)間,水芹常以村姑、野丫頭的面孔,在溪間澗邊草叢里,如鹿閃現,她還有個土得掉渣的小名:野芹。
田邊埂上,也到處都是,牛田犁得困了、餓了,甩甩尾巴,嘴伸過來,啃幾口。老了,水芹會撐出一掌掌細碎傘形小白花,渾身散發(fā)特異的芳香。
因為尋常,典籍里,“芹”也成了微薄謙辭。“芹獻”“芹意”“芹曝”……贈人禮品菲薄,實在拿不出手。
班上小女生,不時有叫小芹、秀芹、美芹閨名的,除喜“芹”“勤”同音外,大約也是取其樸素而易野蠻生長吧,就像我們喚男娃兒狗蛋、石頭。
事實上,這株卑微渺小的植物,早鮮活在幾千年的《詩經》里:“思樂泮水,薄采其芹?!敝v的是盼望著,盼望著,春天來了,功德無限的魯侯要光臨泮宮了,小伙伴們屁顛屁顛采擷水芹菜去呀,來迎接大典。
你看,在那個遙遠的年代,水芹菜就成為“上古佳蔬”,甚至一不小心,登上祭祀大雅之堂了。
喜愛者如伊尹,《呂氏春秋》中說他贊嘆“菜之美者,云夢之芹”。伊尹被尊為吉印通廚祖,由做得手好飯菜,悟出治大國如烹小鮮之道,書寫從庖人到一代名相傳奇,想必有咱“云夢之芹”的一份功勞吧。明人陳繼儒的“春水漸寬,青青者芹”呢,則幾近私房話了,這是我所見過描述芹菜最美的詩句,讀來總叫人莫名歡喜,眼前煙波裊裊,心頭春意漾起。
和茭白、蓮藕、芡實、茨菇、荸薺、莼菜、菱齊名,在江南水鄉(xiāng),水芹有“水八仙”的雅稱,春有荸薺夏時藕,秋末慈姑冬芹菜。一年四季,各種水中蔬菜接連不斷,茭白、鮮蓮米、紅菱角、水芹等小清新輪番登場,更是舊時農人羞澀餐桌上的小確幸。
和人一樣,每樣食材都有自己的德行,不同地域的食材又有各自的性格和小脾氣。清人袁枚認為,“可素不可葷者,芹菜、百合、刀豆是也?!?介紹芹菜的吃法:“芹,素物也,愈肥愈妙。取白根炒之,加筍,以熟為度。今人有以炒肉者,清濁不倫?!崩舷壬鷳嵢?,居然有人用芹菜來炒肉,清濁混雜不倫不類。此看法未免有點任性使氣,不知是不是酒后使然。
雖不能和“菜中愛馬仕”香椿比肩,水芹也是長沙不少餐館的“當家小菜”,喜歡吃水芹的人都懂,眾里尋她千吉印通,驀然回首,還是長白梗水芹最佳,白白嫩嫩的莖越長,品相越好,因莖長年滋在水中,根部粗碩肥白,隱隱泛起淡綠,莖芽作青白色,洗凈切段下鍋,佐豆豉辣椒,大火,三兩鏟出鍋,入口爽脆如泉水激石,清妙悅耳。
“一定要愛點什么,恰似草木對光陰的鐘情?!?/p>
走,趁春光正好,采芹人,撈刀河、傅家洲邊割水芹去。挑鮮鮮的嫩嫩的割,薺菜、野藠頭、蒲公英、魚腥草、藜蒿……啥都有,尤其水芹,數量多到驚人,不怕你簍子帶得多,就怕你小身板兒不夠扛。
或許你已錯過一場吉印通煙花,一樹杏花春雨,一杯明前春茶,一次不期而遇的心動,你若再錯過水芹,就錯過大半個春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