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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酒傷

骨子里的壞4年前 (2022-02-09)問答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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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傷

   禮拜一剛上班,老車正在自己車間的更衣室準備換工作服,就聽見同車間的一個小伙子喊他:車師傅,小劉廠長剛才找您來著,讓您來了之后馬上去他那一趟,有事找。老車連忙答應了一聲:哎,知道了,我馬上去。

   這個小劉廠長是老車前一陣子帶過的一個徒弟,前年剛分來的大學生,年輕又機靈很是討老廠長的喜歡,于是戴帽下了陣子基層,跟著這個小廠子里資格最老的技工老車熟悉工廠的環(huán)境,幾個月后就被調(diào)回了工廠新蓋的那棟大樓里做起了副廠長。大家都開玩笑說老車將來一準是太上皇的位子,而且這個小伙子嘴甜又聰明,大家都說干部年輕化就是好。大家都覺得我們的廠子會越干越紅火,于是自然的對老車的態(tài)度也就更加尊敬了。

   老車交代了同事一聲就披上工作服出去了。一路上他邊走邊想,不知道小劉廠長叫他做什么,會不會是因為前幾天自己提出的技改方案呢?干了20多年的鉗工,老車積累了許多寶貴的經(jīng)驗,可惜文化不高,再辛苦也只是多帶幾個徒弟而已?,F(xiàn)在有了這樣高學歷的一個廠長,說不定會把自己多年的心血全部整理出來呢。這個小廠子是自己親眼看著蓋起來,投產(chǎn)的。想到這老車憑添了幾分自豪,微笑著向陸續(xù)到來的工友打著招呼。

   小劉廠長的辦公室很氣派,老車還是第一次來,覺得有點拘束,看到小劉廠長正坐在桌子后面低頭看著什么,有點不知道怎樣打招呼。劉廠長發(fā)覺老車進來馬上站起來,微笑著說師傅您來了,怎么站在那???快坐下!老車馬上感覺放松了很多,可手還是不自覺的去扣衣服最上面的扣子,邊琢磨著不知道怎樣稱呼他才合適。小劉好象感覺到了他的尷尬,繞過辦公桌走過來,拉著老車的手把他讓到旁邊的真皮沙發(fā)上坐下,一邊把早沏好茶的杯子挪到他面前說:車師傅,您先喝口水,我有點事和你商量。

   老車剛感覺到這個高檔沙發(fā)是如此的柔軟舒適,不自覺的去審視它的構(gòu)造,所以沒注意小劉對自己的稱呼變了,抬起頭來說:行啊,小劉什么事你說。老車在廠子里有了名的不愛說話,而且不大會說好聽的。小劉不介意的笑了下,并沒著急開口,而是又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來,把手放在桌子上,拿著一枝鋼筆擺弄,似乎在斟酌著什么。老車不是個急性子,于是靠在沙發(fā)背上,饒有興趣的看著這個年輕人。

   小劉是個很秀氣的小伙子,大概二十七八歲的樣子,很穩(wěn)重,說話總是富有條理,人們都很意外他這樣年輕卻沒有那種浮躁的毛病,可是一些年輕人卻好象不太喜歡,總說讀書的人看上去就是陰呼呼的不爽快。

   老車等了會看沒動靜又不知道說些什么,就轉(zhuǎn)移了視線去看這間大屋子里的擺設(shè),掛在墻上的字畫,和墻角哪個大的嚇人的書架。這時候小劉廠長忽然沒頭沒腦的問了句:您現(xiàn)在的身體怎么樣???老車收回自己的視線,伸手去拿茶幾上的杯子,邊說:還行,挺好的。劉廠長說了這句話好象放開了什么,接著說:您最近喝酒是不是又厲害了,還是每天喝兩頓嗎?老車小聲的啜了口茶水,聽到這話有點不自然似的,馬上意識到這是徒弟關(guān)心自己,于是輕聲的說:咳,這么多年的毛病了,戒不了了。頓了一下又接著說“要是不喝酒,干活都沒精神?!闭f完這話解嘲似的笑了起來。

   老車的嗜酒是全廠聞名的,大家還都知道他這個嗜好是在廠子剛投產(chǎn)的時候累出來的。那時候老車是這個不足100人的工廠里級別最高又最年輕的技工了,剛投產(chǎn)的時候為了解決一個車間的設(shè)備難題他連著干了兩天兩夜,最后累的腰都直不起來,同志們都擔心他會虛脫過去,誰知道老車在門口的小酒館就著一盤子醬牛肉喝了整整兩瓶白干后就睡了過去。大家都嚇壞了,把他送到醫(yī)院。醫(yī)生說都很正常,也不知道怎么辦了。那時候老車放結(jié)婚不久,媳婦守著那哭了一天一晚上。直到他在睡了20多個小時后醒過來,卻好象跟什么事都沒發(fā)生過似的,洗了把臉就又上班去了,連醫(yī)生都驚訝不已。

   從此老車就愛上了這口酒,一年四季每天必喝。全廠的職工和干部都說:這個廠子是老車的兩瓶子白干撐起來的。所以大家對他的這個毛病都不太在意,中午飯的時候誰都不敢喝酒,老車就行,而且喝多少也沒事,既沒耽誤過工期,也沒出過什么事故。說起來也算是這里的一個傳奇典故了。

   小劉剛進廠的時候就聽說了這個故事,也表現(xiàn)的又驚訝又佩服,對事還請師傅喝上一頓。老車喝的高興了,干起活來又快又準,頗有點當年李白斗酒詩百篇的味道。

   可今天劉廠長問起來的時候,老車感覺到了一絲異樣,但也沒往心里去,只是想小劉新官上任,假如說自己幾句的話也沒什么,雖然是自己的徒弟,可面子一定要給的,這樣他做別人工作的時候也容易很多了。老車想到這就說了句:不過年紀大了,就快喝不動了。

   小劉看著老車又笑了笑不知什么意思,過后正色起來,接著問:您……,知道咱們這要優(yōu)化組合的事了吧?老車隨口說是啊,上次開大會老廠長不都說了嗎?他想了想,有點明白小劉的意思了,就正坐起來:你是不是覺得這個工作很難哪,想摸摸同志們的底?小劉長吸了口氣,往上推了推眼鏡說:是啊,這么多老同志很難辦呀!老廠長把這個任務(wù)交給我,可我這么年輕,實在不好做。老車說:咳,老廠長那是相信你,年紀輕又有腦子,再說廠子效益這么不好,又剛蓋了新大樓,沒辦法呀,全國都是這樣。師傅知道你厚道,可總要有人干這工作是不是?別想那么多了。

   老車覺得自己對徒弟的苦口婆心很真誠,畢竟自己是40多歲的人了,這恐怕是最后一個徒弟了,過幾年退休后也算對得起這個廠子了。他覺得徒弟這是相信自己的資格,讓他來做顧問的,于是放松下來接著喝杯子里的茶水。

   這時候電話響起來,小劉打住話頭,對著話筒說著什么。老車為了顯示自己不想聽那么多領(lǐng)導的話,又去看墻上那些彎彎曲曲的毛筆字。過了會,劉廠長放下電話對老車說:昨天我們廠辦開了個會,商量了一下頭一批下崗的名單……。老車放下杯子專心的聽著,一邊想這件事真是讓人難受,好好的干了這么多年的工人弄的沒活干沒飯吃了,也不知道究竟是為了什么。只希望廠子能對下崗的職工有個好點的交代。想起自己的一些老工友可能會在里面,他不禁有心傷感,心想希望自己能幫忙留住一個半個的才好。

   劉廠長站起來,猶豫了一下,走過來把一張寫滿名字的紅頭文件遞到老車的手里,又退回桌子后面,借著老車仔細看文件的空擋也喝了口水,接著說到:“您,也在這頭一批里面”。

   老車不知道自己剛才是怎樣走出那座大樓的,他仿佛夢游似的下了三層樓來到廠子的大院里,那張寫滿人名的白紙,一直在他的眼前晃著,自己的名字好象特意印的很大似的那么顯眼。老車木然的想著小劉廠長最后那句話:您也該歇歇了,而且喝酒對您和廠子都不好,收拾收拾回家吧,我得空了會去看您的。這句話好象有了毛病的錄音機一樣反復的回響在他的耳邊,工廠里轟鳴的機器聲也蓋不過去。

   這會已經(jīng)過了上班的高峰了,大門已經(jīng)關(guān)了起來,只留著個讓下夜班的工人出去的側(cè)門。除了坐在門口的經(jīng)警在看報紙,這里變的分外冷清,已經(jīng)深秋的的太陽明晃晃的照在老車的頭上,讓他覺得有些眩暈。偶爾從車間出來拉料的工人好奇的看著他,可誰也沒敢上去詢問些什么。

   門衛(wèi)是個鄉(xiāng)下來的漢子,憨厚又老實,看見老車直蹬蹬的走過來連忙迎過去:車師傅,您只是去哪呀?老車覺得自己好象說了句什么,那個門衛(wèi)的表情很是迷茫不解,納著悶幫老車拉開鐵門,大聲說道:您小心看著路啊。老車激靈了一下,轉(zhuǎn)過去頭,看見鄉(xiāng)下漢子已經(jīng)把門帶上了,這個動作好象證實了他現(xiàn)在的處境一樣,老車終于清醒過來,楞在那里。

   廠子門口是條不寬不窄的馬路,也沒有警察站崗,大大小小的車輛鳴著尖利的喇叭飛馳而過。騎著自行車的人們都奇怪的看著這個傻站在廠門口的人,不時的回過頭來看他。

   老車緩慢的整理著自己的腦子,又想起剛才小劉廠長的話:我知道您是這個廠子的元老,甚至可以說沒有您就沒有現(xiàn)在的這個廠子。但是現(xiàn)在我們的效益很差,退休工人越來越多,國家又不給補貼。所以才響應大形勢開始優(yōu)化組合的。而且,您喝酒的事廠辦一直就很不滿,我也沒辦法。而且許多年輕的工人都以您做說辭,帶飯的時候還要帶著酒。雖然現(xiàn)在沒有什么事故發(fā)生,可廠里準備下大力氣搞廠紀廠風,您的影響不太好呀。假如有可能合資的話,您連這點下崗撫恤都沒有了,您可千萬別想不開呀。

   想到這,老車抬起手,看著手里的這個牛皮紙的信封,里面是薄薄的幾張鈔票,他下意識的想:這就是自己幾十年的歸宿啊,500塊,是自己多半個月的工資,可以后再也拿不到了,在也沒地方領(lǐng)了!

   廠子對面的那個小酒館的伙計看見老車魂不守舍的橫穿馬路嚇了一身冷汗,扔下手里的搟面杖跑過來,一把拽住老車的袖子,用濃厚的方言喊著:車師傅,你這是怎么了?怎么不看著車?。?/p>

   小伙計把老車攙到骯臟的桌子邊坐下,給他倒了杯酒:您臉色真難看,快歇歇兒,喝口酒,這是怎么回事???老車的眼一直楞楞的,聞到酒香后,見了寶貝似的搶過來,一下到進嘴里。白酒的味道刺激著他的舌頭,這樣熟悉親切的感覺一下讓他徹底緩過神來,于是長長的出了口悶氣,眼神也漸漸活泛起來,對他擺擺手“沒事,忙你的吧”。小伙計看他精神了,放下點心來,又回到案板前繼續(xù)打火燒去了,

   老車自打這個小店開業(yè)就在這喝酒,他沒有吃早飯的習慣,總是在上午10點多的時候出來喝口酒,捎帶著吃個夾肉燒餅,然后中午的時候再來吃碗面再加點酒。小伙計對老車喝酒的架勢十分佩服,因為這里的老板也喜歡這口,每天上午的兩頓酒是他們的必修課,加上晚飯時的一頓酒,小伙計算了算,自己每天掙10塊錢,這樣喝酒剛好吃掉一般半資。

   其實這里根本沒有什么好菜好酒,確切的說這個酒館只有兩樣東西最吸引附近的酒客:夾肉火燒和散白酒。老車在這里也算是有點名氣的,第一頓酒2兩,中午3兩,晚上回了家少說也得3兩。其實許多酒客都是這樣度過一天又一天的,已經(jīng)不年輕的歲數(shù)和生活,讓他們不得不沉迷在那中昏沉快樂的感覺里。

   老車坐在那呆呆的看著小伙計熟練的做著燒餅,旁邊的一口鐵鍋里燉著的肉散發(fā)出噴香的味來,他不自覺的咽了口吐沫,看看表已經(jīng)9點多了,心里堵著的煩悶似乎小了點,于是對小伙計說:給我來個火燒,再填杯酒。

   時間自顧自的緩慢流失著,那些嗜酒的熟客陸續(xù)走進來過癮了。老車因為不在這附近住,又是上班時間,所以平常也不怎么和他們答茬,只是點頭笑笑,偶爾誰手頭寬余了點會給老幾位倒一杯酒,彼此都很淡然,按著自己的習慣喝著酒消磨著時間。

   這些人的最大特征就是眼總是帶著點血絲,大都隨身伴著的三樣寶貝:煙卷,沏著濃茶的大缸子和酒壺。他們不喝酒的時候比喝酒的時候少,所以一般人都覺得喝了酒之后的他們才是正常的。

   老車二兩酒下肚后就全明白過來了,他還沒有勃然大怒前就瀉了氣,自己這么多年確實沒有做了什么好榜樣,除了手藝超群之外。在這個小廠子喝酒幾乎成了一種風氣,大小干部,老少工人都喜歡這口,有時候還會在彼此勸酒的時候抬出老車的名號做借口,你看人家喝整瓶都照樣干活,你一個閑人怕什么,來,干了干了。想到這老車不禁苦笑起來,這算怎么回事,一直為自己驕傲的酒量成了大敵,搞的現(xiàn)在工作都沒了,以后這酒可怎么喝呢。小劉廠長也算找對了下手的對象,老車想,混到這份上,連去廠長那鬧的臉都沒了,別人還不知道怎么說這件事呢

   太陽爬的越來越高,老車付了帳走出店門,腦子象翻江倒海似的沸騰著一會沒有停下來,自己這就算沒了活計了,剛才被酒精興奮了的心情又暗淡下來,想起在媳婦在的紡織廠也快開不出支了,正上初中準備考高中的兒子還要那么多的擇校費,他再也提不起精神了,象一截丟了魂的木頭一樣回到了家里。

   老車工作的這個破廠子連棟象樣的宿舍樓都沒有蓋過,都是這湊幾個單元那湊幾個單元的分給真正缺房的老職工。老車住的就是市房管局一處還沒有拆遷的平房,到還不算偏僻,所以不知道什么時候治理時就得被趕出來。左近只有老車一個廠里的職工住在這,沒有暖氣也沒有煤氣。雜七雜八的住著不知道都是哪來的外地人,一到冬天全是在外面生火做飯的,嘈雜混亂的象貧民窟。老車一進了這個胡同腦袋更大了,胸口好象壓著塊大石頭,憋的他氣也喘不勻?qū)嵙恕?/p>

   這會正是上班的時候,這里的居民大都不在家。到處都靜悄悄的,只有幾個撿破爛的盲流不時的從這邊出來那邊消失,把本來就臟亂不堪的垃圾堆翻的烏煙瘴氣的。

   老車混混噩噩的進了只有一間臥室的家,虛脫一般把自己扔在大床上。他疲憊的閉上眼,又想起剛才小劉廠長的話,心里亂七八糟的沒有一點頭緒,他好象丟了東西似的難受。雖然這個廠子長久以來根本就沒有什么效益可講,也就是勉強能發(fā)出工資來,可對要求不高的老車已經(jīng)成了一大支柱了。每天準時的上班干活喝酒成了他生活一切,可現(xiàn)在連這個工作都沒了,最重要的是,沒了他這幾百塊錢,三口人的生活都成了問題。老車媳婦的廠子也是半死不活的,不是拖欠工資就是缺斤短兩,老車又想起剛15歲上初三的兒子明年就要考高中了,高昂的擇校費始終困擾著他們這樣的家庭。老車痛苦的沒辦法阻止自己泛濫的思緒,于是把臉埋在被垛里嗚嗚的哭起來。

   太陽爬到了最高處,老車從半夢半醒中醒過來,坐起身在床邊發(fā)愣。半晌才掏出根煙點上,透過那扇小窗戶骯臟的玻璃射進來幾縷陽光照在水泥地上,繚繞的藍灰色煙霧馬上充斥了小小的房間。老車呆呆的看著,忽然想起首先這事不能告訴媳婦,她是那種容易著急上火的女人,假如知道自己沒了工作,說不定要急成什么樣子,本來身體就不太好,別再鬧什么毛病可就麻煩。想到這老車有了主意,自己好歹才40出點頭,憑著一身的技術(shù),短期內(nèi)找點活干應該差不多吧。

   老車想到這里感覺輕松了點,起來洗了把臉。媳婦兒子中午都不回來,他也不會做飯,想起在酒館沒吃完的火燒被那個小伙計塞到自己的衣兜里,于是拿出來擱在煤球爐子的鐵圈上炕著。他習慣的從櫥柜里拿盛酒的塑料桶時猶豫了一下,白酒這東西陪了他這么多年,在勞累后帶給他許多快意和安慰,沒想到如今卻為了它丟了工作。老車長長的嘆了口氣,還是到了杯酒,抿了一口,又想起自己的徒弟,心里一陣怒氣,把杯子重重的墩在桌子上,終于罵了出來一句:他媽的小王八蛋。

   天全黑的時候老車媳婦在才回來,發(fā)現(xiàn)老車在床上躺著有些意外,邊脫工作服邊問:老車你今是怎么了,燈也不開躺著。老車掙起身子,說“哦,今天有點累早回來會。沒事,你做飯去吧,兒子該回來了。媳婦不放心的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表,摘下門口的圍裙系在腰上,邊往廚房走邊和老車說著話:哎,我們單位要集資了,每人最少三千。老車打開自己家的小電視調(diào)著臺,支吾著說:集什么呀,咱哪還有錢。媳婦說:廠里說可以每月從工資里扣,15%的利息呢,合適。老車楞了楞說:那行啊,你自己看著辦吧。

   晚飯的時候兒子才回來,現(xiàn)在的學校都把孩子們當成牲口似的沒黑沒白的上課。已經(jīng)長的老高的半大小子還算爭氣,學習不賴,一邊狼吞虎咽的吃飯著一邊告訴兩口子學校要組織什么什么活動,老車聽了一句就說:去什么去!還不都是變著法爭孩子的錢。媳婦用胳膊捅了他一下,往兒子的碗里夾了筷子菜,說:看看吧,要是同學們都去你就去,要是能不去咱就不去了。兒子懂事的點點頭,扒拉完自己的飯就走進那個用纖維板擱出來的小房間學習去了,老車看著兒子比自己還高的背影,更覺得這低矮的房間郁悶了,于是擦擦嘴對媳婦說我出去轉(zhuǎn)轉(zhuǎn),別管我了。

   老車媳婦好象也沒什么好心情,關(guān)照了一句早點回來,天冷了,就收拾起飯桌坐到兒子的旁邊織毛衣去了。

   老車走出門口回頭看看就扇窗戶的家在夜幕下好象一絲快樂的氣氛也沒有,附近不時傳來孩子的哭聲和炒菜的香味。西北風吹的心越發(fā)雜亂了,他小心的嘆了口氣,緊緊身上的衣服,漫無目標的走進沒有路燈的黑暗之中。

   第二天老車想起廠子里還有許多自己的東西沒有收拾,恐怕全廠的人都知道自己第一批就下崗了。他想起大家將看他的目光就渾身難受,可是怎樣都要去的,車間里的一些任務(wù)還要交代給自己的組員,順便給大家招呼一聲,怎么也不能就這樣灰溜溜的走了,那樣有些人更要笑話他幸災樂禍了。

   讓老車意外的是大家對老車的下崗并沒有表示太多的在意,只是象往常一樣和他打著招呼,在老車收拾自己東西時,和他一起進廠的老王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別難過了,下崗也不一定不是好事,早死早托生,沒準找個地方比這還強呢。唉,我們心里現(xiàn)在都沒底啊。你都下了別人也都快了。

   老車對向他表示同情的工友們挨個點頭招呼,把屬于自己的工具和圖紙搬到騎來的三輪車上,大家跟著他出了車間的門,老車停下來,四處看了看,猶豫著回過頭去對著自己的徒弟和朋友們說了句:有空了,你們上家找我吧。他忽然覺得有點哽咽,沒繼續(xù)說下去,加快了蹬車的速度,離開了人們的視線。

   門口的警衛(wèi)大概查了一下三輪車上的東西就放行了,臨了那個漢子還對老車說:您有空過來吧,咱們爺們不在一起上班了可還能一起喝酒,我請您。老車對他這份真切的義氣表示了感謝,也沒再說什么,正要出門,聽見背后有人喊:車師傅,您等一下。

   小劉廠長從后面趕了過來,示意門衛(wèi)回到自己的崗位上去,走到老車近前說:車師傅,師傅,您怎么也不告訴我一聲啊,我給您派個車拉這些東西。老車極力壓抑住自己的情緒,淡淡的說:不用,這點東西好拉。小劉廠長沒說什么,在后面推著三輪車出了廠門停下來。老車知道他有話說,雖然心里很是厭惡,可還是坐在車子上等著他開口。小劉拿出一個信封,交給老車:現(xiàn)在說什么也沒用了,我知道您的技術(shù)在哪都是頭一份的。這是以前給咱們搞加工協(xié)作的一個私營企業(yè),也早知道您的水平,所以我把您推薦過去了,他們很樂意用您,而且說好了工資待遇,活和咱們這差不多,您考慮考慮吧?,F(xiàn)在市里的機加工行業(yè)都不景氣,唉,有什么辦法。

   老車低頭看看信封又看看眼前的這個小伙子,他好象居然在等著師傅說句感謝的話。老車真有心把這個信封摔到他臉上,可是終究還是沒這樣做,還是沒說什么。欠起身子遲疑了一下,低頭騎著裝滿東西的車子走離開積滿灰塵的大鐵門。

   那個私營企業(yè)離著老車的家很遠,是家只有30來人的工廠。設(shè)備又舊又破,所干的活也就是鉗工那一套。那個鄉(xiāng)巴佬一樣的廠長比看上去要精明很多,告訴老車的主要任務(wù)就是維護這些破設(shè)備的運轉(zhuǎn),正常的時候就和其他工人一起干活,管一頓午飯。每天上夠8小時是15元,上幾天給幾天的錢。老車幾乎沒有心情和他討價還價了,答應了一聲就干了起來,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工作讓他平靜了很多,起碼每天的作息時間和以前差不多,也不用費心的瞞著媳婦了。

   可私營工廠的活實在很難干,老板催命似的催著沒有受過什么訓練的農(nóng)民,每天的午飯簡直是泔水。老車一滴酒也不能喝,從上班到下班一直沒有停下來。晚上媳婦看他累成這個樣子很心疼,不停的問他是不是腰疼,血壓是不是又高了。老車有些麻煩對她說:別問了,不想想我都奔50的人了,還能象以前那樣嗎!

   晚飯時老車象虧了似的要把白天的酒喝回來,媳婦怎么說也沒用,只好嘟囔著說你不為自己也要為孩子想啊,把身子喝壞了誰供兒子上大學呀。老車停下來也不說什么,還是把酒杯放下,使勁的抽劣質(zhì)的煙卷來排遣酒癮。

   終于發(fā)工資了,老板象舊社會的資本家一樣把工人排成一隊。老實巴交的農(nóng)民們沒有一個能拿全工資的,不是賠償廢品就是什么安全罰款,老車蹲在一邊抽著煙,心想你他媽的要是敢克扣我的工資,老子把你的破機器挨個鼓搗爛了,看你爭了屁錢。

   那個老板對老車還是很尊敬的,不但沒扣工資還多給了30塊錢,笑瞇瞇的對他說:真不愧是的國家工廠的技師,就是和他們不一樣。咱們這一直就缺您這樣一個人,辛苦了,這點獎金您買壺酒喝吧。

   老車回來的時候買了塊豬頭肉,媳婦和孩子都好久沒嘗過來,他又破例買了瓶瓶裝酒。孩子媳婦看到老車多日來哭喪的臉有了笑模樣也都很高興,兒子還心疼的對爸媽說:您別這樣辛苦的存錢了,我能上師范大學啊,看我媽都多久沒置辦過新衣裳了。媳婦撫摩著孩子的頭說:傻孩子,這不是你操心的,只管學習好就行了,說什么爸媽也得供你上個好大學。老車正瞇起眼回味酒的芳香,聽到這話瞪了兒子一眼:上師范有什么出息?別松勁,考不上好大學看我怎么收拾你,快點吃肉,吃完了趕緊學習去。

   為了怕打擾兒子學習,兩口子電視也不看,關(guān)上房門摸黑躺在床上說著話。老車感覺到懷里的女人越發(fā)的消瘦了,不禁心疼的說你也注意點自己的身子骨,趕明去買件新衣服,你看你比我小這么多整天打扮的好象老太婆似的。女人把頭靠在丈夫,迷迷糊糊都快睡著了:等兒子上了學再說吧,現(xiàn)在物價這么高,怪嚇人的。

   老車雖然沒什么文化,可媳婦卻是個小中專畢業(yè),從農(nóng)村轉(zhuǎn)到市里。經(jīng)人介紹認識了比自己大5.6歲的老車,那時候老車就是八級工了,就好象現(xiàn)在的工程師一樣牛氣。女人長的挺標致,又賢惠,對能干憨厚的老車也很對脾氣,兩個人就這樣結(jié)了婚,雖然日子總是有點緊巴,可說起來男主外女主內(nèi),過的也算殷實。可有了兒子之后就差了許多,不過兩口子好象更有感情了,象兩只老鳥一樣拼命的為自己的家和孩子操勞著。

   冬天到了,這座本來就骯臟的小城市就更加讓人厭惡了,天是灰的,地是灰的,街道建筑是灰的,甚至人們的臉色也是灰的。誰在這個季節(jié)也提不起興趣了,除了圍著火鍋喝點酒,老車實在想不出還有什么能在冬天樂和的事情了。所以冬季似乎是一切行業(yè)的淡季,老板辭退了許多工人,只留下幾個年輕人有一搭沒一搭的干點零星的活。

   老車很著急,明年兒子就要考高中了,可重點學校的費用太高了,媳婦還要每月扣掉集資款。于是他想是不是應該再找點別的掙錢路了。

   這天老板把他找了去,老車心里一激靈,別是又讓自己走人吧。老板的屋子里還有一個人,見到老車點了點頭。還等老車沒問什么事老板就先開口了:車師傅,您也是個爽快人,咱就有話直說了吧,你也看到了,咱們這的日子越來越難過了,能不能過年還是回事,我本來想留住您可實在沒有能力,所以……老車打斷了他的話,點點頭:行了,別說了,我知道怎么回事了,你把工資給我,我就走。老板連忙擺擺手說:您想哪去了,我不是趕您走啊。是這樣,他指了指旁邊的人:這是我一個朋友,專門給飯店單位修水泵的,可冬天這活太難干了,那些民工嫌錢少又不好干都不來了,所以想請您這個多面手幫下忙。

   老車聽到這話不自覺的舒了口氣,神態(tài)也自然起來,甚至還笑了笑說:我當什么事,行啊。潛水泵那東西簡單,他忽然想起點什么,頓了頓說,可……冬天氣溫太底呀,修水泵的活不好干,老車說完這話很奇怪自己什么時候?qū)W會拐彎抹腳的說話, 明明是怕人家出錢少了,卻說成這樣了。

   旁邊那個人一直沒開口,這時候才站起來,掏出根高級煙遞過去點上,然后不緊不慢的說:車師傅您放心吧,別說您是國家工廠出來的技師,就是以前跟我干的民工我也沒虧待過他們,工資好說,干活的就咱們倆和一個小伙計,他拿工資,我和您分紅怎么樣?老車聽到這真有點意外,分紅對他來說太難以想象了,他暗暗的想,按自己以前幫過別人修泵時的價碼,現(xiàn)在只能多不能少,這樣下來可比上這個班合適多了。于是下定了主意說:那行,就這樣。你說咋干咱就咋干吧。那人和老板對視著笑了一下,老板走過來拍拍老車的肩膀說:就知道您能干,走,先喝一杯去。

   于是老車就跟著那個人做起了跟班,他姓張,以前也在國營工廠干過,后來嫌錢少就早早的歇了長病假出來扒活干了,又不上稅又沒什么固定工人,有活就干沒活就歇著,所以比那些開廠子店鋪的小老板可賺的多了。

   不過冬天這活是真難干,所有單位的泵房都毫無例外的骯臟雜亂,不是在垃圾堆旁邊就是在鍋爐房里面。正常的時候誰也想不起來,只有壞了用不上水了人們才知道著急,所以幾乎每次修理的活都是急的沒法。不過老車很快就習慣這樣的節(jié)奏了,他甚至想,只要我能干動,越忙越累越好。那個小伙計差不多什么都不會,只是打打下手,老張也不怎么動手,只是修修水泵的線路。其他的活全是老車的,修理沉重的渦輪扇葉,清洗泵體內(nèi)外,甚至有的泵銹死在水井里,老車還要穿著水靴站在冰涼的漂著冰茬子的水里干活,可他終于堅持下來了,想到完工之后的那幾張鈔票和消瘦的妻子,刻苦學習的兒子,他就象一架老式的火車頭一樣往前跑著。

   老車的媳婦早就覺察到了丈夫的變化,每天老車都是渾身精濕著回來,端酒杯都快沒了力氣,孩子的學習也顧不上問了。女人心疼的不知道說什么,只是細細的用手揉搓著老車腫脹的雙腿,背過身去偷偷的擦掉流出的眼淚,老車有心也關(guān)心一下她,可還沒來得及說什么就酣然睡去了。

   這是一個大雪之后的早上,外面的世界潔白一片,柔軟的雪地很快被路上的行人車輛踩的硬實光滑了,上學的孩子們興奮的尖叫著邊跑邊滑。老車騎著車子卻沒有一點高興勁,今天一座旅館的大水泵壞了,想到這樣的天氣他不禁打了個寒戰(zhàn),腿肚子有了預感似的哆嗦著。老車出來前喝了口酒,心想,再這樣下去,自己的腿恐怕是要完蛋了。

   果然,這個大水泵恐怕有幾百年沒有人照顧過了,老車花了一上無的時間才打開后蓋,里面的情形簡直慘不忍睹,老車把老張叫過來說這活一天干不完,得加錢。老張點頭說我正和他們商量這事呢,他們說錢好說,無論如何也要在明天早上修好,他們這要招待個省里的大會。老車吸了口涼氣:呀,這可沒法了。老張把棉大衣披到他肩上:沒關(guān)系,咱們一起動手,累點也能趕上時間,他們管飯,您辛苦點吧。以后沒準有活還得找人家呢。您先歇會抽根煙。老車能說什么呢,他找了個干燥的地方坐下來,腰馬上散了架子似的沒了力氣,他搖搖頭,歲月不饒人啊,誰知道明年還能干動嗎?

   傍晚的時候,他們終于修的差不多了。老車的兩眼已經(jīng)模糊起來,水靴進了水,一會就要上來到到,襪子和里面的毛褲都濕了半截,那個年輕的小伙子都快哭了,手套已經(jīng)磨破了,手指頭又麻又疼,再繼續(xù)下去,肯定是要凍傷了。

   老車上完最后一個螺絲,天已經(jīng)蒙蒙黑了,他爬上來對老張說:行了,再挨個緊一遍就能用了,我的天,要人命啊這活。他踉蹌著走出泵房,來到飯店門口的飯店要了二兩白酒,坐在暖氣旁邊看著窗外面來往的行人。這個飯店是個老式的招待所改建的,為了增加收入領(lǐng)導把樓下的門臉都祖了出去,飯店旁邊就是一個熱鬧的歌廳,那些吃飽了的有錢人們就會到這種地方消遣,透過飯店的玻璃窗老車隱約的看見幾個大冷天穿著裙子的姑娘在歌廳門口招搖著賣俏,一有男客人過來就象電視里的妓女一樣迎過去,拉拉扯的往里走。扯老車呸了一口:有老婆在家,上這來糟蹋錢,狗男女們沒有一個好東西。又好奇的象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樣子。

   老車估計水泵已經(jīng)運轉(zhuǎn)了就干了杯子里剩下的酒,站起身。他忽然覺得一真眩暈,雙腿好象不是自己了似的,又跌坐回椅子。他閉上眼大口的喘著氣,心臟嘣嘣的狂跳,半天才慢下來。老車嚇的不敢動了,緩過神來想,這活干的,別他媽爭不了錢把命搭進去,這個老張也他媽不是什么好東西,比自己多分那么多錢,卻好象甩手掌柜的,扳子都用不好,看來也是個耍嘴的主。,活該自己沒路子,不然何必老大的年紀還給別人剝削呢。他無奈的嘆了口氣慢慢站起來,穩(wěn)定了一下剛要走忽然發(fā)現(xiàn)那個歌廳門外有一異常熟悉的女人身影,他擦了擦眼睛,看見那個女人真和從歌廳出來的一個大款樣的男人說著什么,還掰著手指頭算著,好象是在講價錢。老車忘了頭暈,幾步跨出去,他甚至沒敢多想多猜,只希望走過去仔細看看那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女人。

   他出門的時候用手掀飯店沉重的門簾,正好進來一幫來吃飯的小伙子,還沒等他躲避就被撞倒在地。吧臺的女服務(wù)員驚叫一聲,跑過來招呼那個鹵莽的小伙子攙起老車,拉過把椅子想讓他坐下,可老車撥了開幾個人跑了出去,來到看歌廳門前四處找著,到處都是晃動的人影可已經(jīng)沒了那個熟悉的身影了。

   老車急忙回到泵房,老張正在調(diào)試著水泵,看到他來了頭也沒回就說:快來看看這是怎么搞的,不轉(zhuǎn)啊。老車已經(jīng)沒有了力氣,一直在想剛才那個女人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媳婦,假如是的話她在那里做什么?難道……老車不敢再想下去了,他支吾著說:你再檢查一下線路吧,機械部分沒問題,我先走了。老張回頭看見在泵房暗淡的燈光下老車的臉色非常難看,也說:那行,今天是把你累的夠戧,先回去吧,估計也沒大事了。小心點。咱們再聯(lián)系。

   老車實在騎不動車子了,他一邊想一邊生氣,假如自己的媳婦要是干了那個可怎么辦?離婚還是怎么著。路上的積雪滑他一交,老車坐在地上清醒了點,先回去看看再說,相似的人這么多,自己的媳婦也不是那樣的人。

   到家的時候天已經(jīng)完全黑下來了,媳婦和孩子已經(jīng)吃完飯了,正在說著什么,聽見進門的動靜妻子說:你總算回來了,快先躺會,我給你熱飯去。老車努力讓自己鎮(zhèn)靜下來,走進廚房,有目的的審視著妻子的表情,她的臉色也很不好,可是沒有一點慌張?zhí)澬牡纳駪B(tài),都很正常。他張了張嘴沒說什么。妻子一邊捅開爐子熱飯一邊說:還在這站著干什么啊,干了這么長時間活,外面又吸了一肚子涼氣,先躺會再吃飯,不然該鬧病了。

   老車放下心,覺得真不應該懷疑自己的女人??赡侨擞皩嵲谔罅耍耄翰贿^也有可能是自己太累了眼花看不真切,而且還空著肚子喝了酒的原因吧。

   夜很深了,可老車卻累的興奮的睡不著覺,腦子里亂哄哄的象開了鍋。妻子感覺到他在旁邊不停的翻身輾轉(zhuǎn),于是半睡著摸了摸他的腦門說:累了,快睡吧。

   女人的手變得粗糙了很多,熱乎乎的讓老車感覺很溫暖很塌實。他轉(zhuǎn)過去輕輕撫摩著妻子日漸瘦弱的身體,想起兩口子已經(jīng)好久沒親熱過了,不禁覺得有點對不起她,于是挪過去摟著她的肩膀,想說幾句親熱的話。妻子誤會了他的意圖,把身體轉(zhuǎn)過去,夢囈似的說:別鬧了,怪累的。老車一下子覺得很不痛快,較勁似的搬過她的身子。女人有點吃驚,睜開眼看著老車,又低下聲音說:你也累了一天了,而且我最近總有點不太舒服,等等吧,啊。老車放開手,沒趣的轉(zhuǎn)過去,忽然眼前又冒出那個女人的影子,難道和這個有關(guān)系嗎?他再也躺不住了,坐起來,扭頭想把媳婦叫起來好好問問,可是她已經(jīng)發(fā)出了香甜的鼾聲。老車又聽了聽兒子也睡的很沉,于是撒了氣,披著衣服在床邊坐著抽煙,一直到凌晨才迷迷糊糊的睡過去。

   老車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很晚了,桌子上媳婦給留著早飯,看來是想讓他休息才沒叫醒。老車掙扎著坐起來,覺得渾身發(fā)疼,腦袋也是暈沉沉的。他找出體溫表試了試,原來是發(fā)燒了。他隨口罵了一句接著躺下??捎X得身體越來越燙,于是強迫著自己起來,想找點退燒藥吃。

   平常爺倆有了什么小毛病都是女人伺候著,吃藥喝水。老車一時找不到藥盒就滿屋子亂翻。最后在床地下的一個箱子里找到了藥瓶子,這個箱子還是老車媳婦陪送來的,已經(jīng)布滿了灰塵。他到出兩片藥喊在嘴里,才想起還沒到水,剛要站起來,忽然發(fā)現(xiàn)在藥盒下面露出一角鮮艷的粉紅色。老車順手扯了出來,抖了開才發(fā)現(xiàn)是一件漂亮的毛長裙,這絕對不是自己家的衣服,老車正納悶,藥片在嘴里化了,他趕快跑到廚房就著水管喝了口生水,忽然想來這件衣服正是那個歌廳門口的女人身上穿的。

   老車傻了一樣呆站在那里,怒氣頂著他渾身火熱,手腳也抽搐起來。

   他就這樣站了足足一個小時,感覺就要摔到了,才拖著無力的身子躺回到床上,高燒和憤怒使他腦子一片空白,終于昏了過去。

   老車醒過來已經(jīng)是下午了,他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些什么,越想妻子最近的表現(xiàn)越覺得可疑。她為什么會瘦的這樣快呢?紡織廠的活雖然很多可不至于累成這樣,而且她已經(jīng)干了這么多年,為什么現(xiàn)在才瘦呢?也沒聽她說過那里有病。他越想越肯定這女人一定背著他去做見不得人的勾當去了。他就這樣不停的想著,忽然站起身,來到外面的一個公用電話亭,打算把媳婦叫回來當面就問個清楚。

   老車媳婦的車間非常亂,他費了老大勁才聽清里面一個娘們大聲的喊:她早就下崗了,快3個月了。你是誰?。窟@話好象是有一個霹靂一樣砸在他的頭上,怎么從來沒聽媳婦說起過呢?老車自然的有點意外有點愧疚,可馬上又恢復了憤怒,就算要飯也不能干這骯臟的勾當呀。

   天黑的時候,老車媳婦象往常一樣回來了,看見丈夫沒有出去在屋里傻坐著。她不放心的去摸他的頭,發(fā)現(xiàn)不是很燙就說:我還擔心你今天得燒起來呢,低頭才看見他腳底下放著那個碩大的塑料酒桶,那里面已經(jīng)空空如也了大吃一驚:你這是怎么了,半桶酒你全喝光了,不要命了啊。

   老車的眼光象刀子一樣盯著女人,這個混蛋娘們怎么會淪落到這樣的地步呢?難道為了點錢就可以把一個良家婦女輕易的改變了嗎?他拽出身后的那件紅裙子摔到媳婦面前:說,這衣服哪來的,你上班都干什么去了?

   女人的臉色一下子變了,急忙收起衣服藏在身后,你叢哪找出來的,這不是我的。

  老車呼的站起來:不是你的,難道是我的?你究竟干什么去了?你,你,你怎么這么不要臉呢!

  女人沒想到老車會說出這樣的話,也些結(jié)巴的慌亂解釋著:你胡說什么呢?我怎么不要臉了?這不是我的可也不是我偷的,這是別人給我的。

  老車再也忍不住了,憤怒和烈酒早把他燒亂了:好,真好。你還有臉說出是別人給的,給你。

  他一巴掌打在女人的臉上,本來瘦小的女人根本禁不住老車的大手,猛然摔倒在水泥地上,半天才醒過來,用一支胳膊支起身子,一支手捂著已經(jīng)腫起來的臉,死盯的丈夫的淚眼里全是迷惑和不解。

  老車也楞住了,下意識的看了看自己滿是老繭的手,又抬頭看著妻子的嘴角慢慢有一絲鮮血淌下來,一滴滴的落在地上。老車唉的嘆了口氣,無力的垂下手,眼淚不爭氣的流下來,他搖著頭什么話也說不出來,就這樣兩個人對視著。

  一陣眩暈襲來,老車覺得這間屋子地震似的抖動起來,他夢游般從妻子的身上跨過去,門外的冷風激的他一驚,順手從門后摘下棉大衣,也沒穿上就踉踉蹌蹌的沖出了這片依然嘈雜臟亂的地方。

   深冬的寒冷是所有人不能忍受的,老車抱著胳膊沒有目標的在橘黃色的路燈下走著,被車輪碾的一棱棱的路面散發(fā)著清冷的光。夜已經(jīng)深了,一些下夜班的人把脖子縮在大衣領(lǐng)子里小心的騎行著,看到老車也只是木然的一眼。是啊,每個城市都有無家可歸的人,他們是怎樣度過這個寒冬的呢?除了偶爾被路人發(fā)現(xiàn)的尸體,沒有人能解答這個問題。

   路燈在老車的身后一盞盞的熄滅了,他幾乎被凍僵了,假如不繼續(xù)走下去的話,只一分鐘的時間,西北風就可以把他結(jié)結(jié)實實的凍在馬路上,好象那個戴著頂雪花帽子的郵筒。老車無聊的用手在郵筒上面的積雪上畫著,身上的大衣越來越薄,他想起還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的兒子,許多象他這歲數(shù)的人大都把沒享過什么福,所以都把寶押在下一代身上,希望他們能好好的學習,拿個硬文憑,即使父母得不到什么,可說起來自己的孩子更有出息,中國人的這種觀念無疑在每個人身上體現(xiàn)著,只是多少有點差別罷了。老車在第一輛公車開來的時候拿定了主意,假如自己的媳婦能改邪歸正的話,為了即將中考高考大學的兒子,他是能忍下這口氣的,因為只要他們一離婚,和自己一樣內(nèi)向沉默的兒子是受不了這個變故的,那么他的一生就算完了。

  老車想到這反倒安穩(wěn)下來,而且白夜交接是最冷的時候,于是他轉(zhuǎn)過身,向家的方向走去。

  大家都上班的時候老車才走到家,他在那個狹小的胡同口就看就妻子遠遠的騎車出來。老車躲在一邊,看著妻子從旁邊擦身而過,老舊的圍巾遮住了她的戀,可老車還是清楚的看見了她眼眶的青腫,不禁猶豫起來,最后覺得不管怎樣也要再證實一下自己的判斷。

  老車象做賊一樣跟在媳婦后面,她騎的很快,很匆忙,甚至把脖子上的圍巾摘下來擦著臉。老車忽然才發(fā)現(xiàn)原來妻子也這樣的潑辣,連小伙子都要小心翼翼騎行的路面,這個瘦小的女人居然象沒有障礙似的飛快的騎著。

  果然,老車跟著妻子來到了那座賓館,看見她把車子放在一個角落。然后熟悉的和那個看歌廳門的大漢招呼著。老木遠遠的騎在車子上,牙齒因為寒冷和憤怒戰(zhàn)抖著,一種深不見底的絕望感差點把他擊下自行車。

  女人解下圍巾,走進了歌廳門里的陰影之中,那個大漢好象在她身后喊著什么。老車把車子倚在路邊的墻角,盡量裝的沒事人一樣走過去?,F(xiàn)在時間還早,根本沒人來吃飯或者唱歌,偌大的賓館門口顯得冷清清的。老車看著那個打手似的漢子沒有膽量跟過去監(jiān)視,于是躲在一邊,想才把煙掏出來就看見大漢答應了一聲什么就走了進去,于是連忙躡腳跟過去。歌廳里面因為沒有客人沒開暖風,靜悄悄的沒有人聲,歌廳走廊的盡頭是個鐵門。老車估算了一下,應該是賓館的后院,正好離泵房不遠。于是他悄悄的穿過走廊,屏著呼吸打開那扇生了銹的鐵門,心又激烈的跳著,他不知道門后將是怎樣的一副讓自己難過的情景。

  這是星級賓館也一樣擁有的骯臟后院:一角堆著高高的煤垛,飯店的廚房把油煙和泔水都排泄到了這里,到處是枯黃的雜草,肥大的老鼠見了人聲也只是象征性的快跑一下,然后依然忙著自己的生計。

  老車看到自己的妻子正站在墻邊一排水泥池子邊上,她的腳下墊著兩塊磚,因為龍頭嘩嘩的流水已經(jīng)灌滿了池子溢到了外面的土地上。水池子的一邊堆著許多印著XX賓館的床單和桌椅套,流水的龍頭下面是已經(jīng)飽好了的同樣東西。老車的女人正用搓衣板用力的搓洗著抹上洗衣粉的床單,旁邊的一只龍頭已經(jīng)結(jié)了凍,假如不長流水的化,這滿池子的床單被罩恐怕也要凍挺了。她身后的一根鐵絲上已經(jīng)掛著幅雪白的床單了,不斷滴下的水珠越來越少,凜冽的寒風把床單飛快的吹成了一張絲毫不動鐵皮。

  老車想挨了一悶棍似的呆了,他早已混亂的腦子想了無數(shù)種情景,可就是沒有眼前這樣的一幕。自己的女人在那堆高高的衣物面前顯得更加渺小了,飛濺的水花打在她的圍裙上,不一會就洇濕了一片,她不時的跺跺腳,快被積水淹沒的鞋子已經(jīng)沾濕了底子。

  忽然從另外一個小門里出來兩個穿這賓館工作服的女孩子,抬著一個裝滿了工作服的筐子,走到妻子跟前。她們放下筐子,一看看起來很時髦的姑娘說:大姐,您別著急,我們的洗衣機就快修好了,到明天您就不用在這受罪了。老車媳婦轉(zhuǎn)過頭,感激的笑了一笑說:是吧?我知道了。對了,你讓我修改的那件裙子還得等兩天才能好,我找以前廠子的同事給你找一樣的線呢。那個女孩好象害怕這里的環(huán)境似的早拉著同伴往回走了,聽到這話頭也沒回的說:不著急,反正也不到穿的時候呢。

  女人看著離開的兩個年輕女孩,幽幽的嘆了口氣,邊轉(zhuǎn)身邊伸手解開腦后的發(fā)辯,把卡子咬在嘴里梳理著已經(jīng)有些散亂的頭發(fā),然后把手放在嘴邊呵著氣。老車清楚的看見在微弱冬陽的照射下,她手上的冷水被體溫蒸騰出幾絲熱氣,一直繚繞著盤旋著,甚至迷朦了躲在門后的這個男人的雙眼。

  那個大漢發(fā)現(xiàn)了老車,二話不說就把他提溜過來:喂,你干什么的!誰讓你進來的,走,趕快出去,這地方是你來的嗎?滾滾滾……

  路上的積雪在終于露出笑臉的陽光下開始融化了,老車卻覺得更冷了,他感覺寒流象拳頭一樣敲擊著自己的臉郟,淚水流過的地方象刀子劃過一樣,慢慢的連痛感都消失了。

  又是一個陰冷的夜晚,老車的妻子推開門時,發(fā)現(xiàn)丈夫和兒子早就坐在擺滿了菜肴的桌子邊上了。她分明的發(fā)現(xiàn)桌子上面居然沒有那盞司空見慣的酒杯。老車好象有點害臊似的站起來,接過妻子手中的包掛在門后,也不管孩子就在旁邊,把那凍的腫脹的手抓在懷里焐著,眼睛里亮晶晶的看著她,半天才說了句話:這么冷的天,洗衣服也不知道戴雙膠皮手套。

  吃飯時,孩子對爸爸沒有喝酒也表現(xiàn)的很驚訝。老車看了看不知所措的兒子和妻子,笑著說:小子,等你考上大學了,爸爸喝他三天三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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